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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钢笔自用 于 2022-7-4 09:55 编辑
我高考的志愿是父亲给我填的。他一定要在提前录取那一栏给我填上那个在遥远的北京的“警X大学”。我不知道他出于何种考虑,我猜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,希望子女捧个铁饭碗可能就是表达关爱的最好途径。
但我却是非常抵触。虽然我一直生活在地级市,也谈不上什么远大志向,但我喜欢画画,而且也确实画得不错,一心想要学建筑设计。为此我们父子大吵一架,很伤感情。但是拗不过他,最后还是让他填上了。
高考分数下来之后,我很快收到了面试通知书。之后一直都在沮丧,直到接到市里招生办的电话。他们突然通知我,去省城面试之前,还需要带上一张“政审表”。关键的在于,我还有一天的时间。准确地说,不到二十四个小时。从我家坐车去省城就得花上八个小时。
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手足无措,把消息告诉了父亲。父亲也慌,他在部队干了二十年,知道这个玩意有多重要。马上就拉上我,直奔最近的A派出所。在进派出所之前,父亲特地买了包15块钱的红塔山。他平时并不抽烟,而红塔山,也是那时我见过的最奢侈的香烟了。
我们在派出所坐了半个小时,对面的民警一直在打电话。在他挂上电话的一刹那,父亲紧贴上去,急不可待的递上烟,说明来意。民警推开父亲递烟的手,果断地说,这事不该我管,你去B派出所。父亲连连道谢,带着我立刻转移。
那段路并不短,走路至少需要半个小时。父亲和我都是急火攻心,小跑前进。我还抵挡得住八月正午的阳光,但是父亲困难,他虚胖的身子跑起来非常吃力,一小段之后就被我远远拉下。到B派出所的时候,父亲面色已经非常难堪,被汗水浸透的背心和衬衣黏成了一块。
同样是等了很久,父亲才找到一个发言的机会。但是十分不耐烦的民警告诉我们,按规定还是得回到A派出所办理。父亲二话不说,掉头折返。
那时候我所在的小城市刚刚有出租车,5块钱,还有种更便宜的摩的,3块。我想提醒父亲,可还是没有说。我知道,打车对于节俭成性的他来说,太奢侈了。他转业到地方多年,都还舍不得扔下他在部队的衣服。
似乎像是某个电视剧里面的情节,我们随后在A、B派出所之间来回居然4次。每个人都在重复相同的话,没有任何理由。在最后一次跑往B所的路上,年近50的父亲终于顶不住,蹲在地上,大口喘气。大滴的汗水从他脸颊渗出,面色发白。我说爸,咱们坐车吧。他不置可否。我自己拦下一辆出租车,搀着他上了车。
最后在B所终于有人肯接待我们。父亲给房间里面的4个民警一一递上香烟,但是没人接。可能是太着急,父亲言语非常急促。我们得到的答复整个政审程序需要半个月。而我只有一天。
父亲慌了,说孩子好不容易考上,耽搁不起,能不能快点。民警说不能快,政治问题,谁都担当不起。父亲说,我的党龄差不多三十年了,可不可以做个保证?这句话让房间里面的几个民警哈哈大笑。“你的党龄算什么?”父亲后面的话语我都没有听见。抑或,根本就不想记得。但我知道,他这辈子,从不轻易开口求人。
最后软磨硬磨,终于有个民警愿意出面办理。他也真的跑到居委会和街坊邻居那里把我的宗族三代调查了一遍,直到确认根正苗红。
最终还是如期登上了去省城的车,一切平静,无是无非。我的名字登上报纸第一版,知道已被录取的时候,父亲激动得老泪纵横,忙着庆祝。看着他激动的样子,我却想起那天奔跑在路上那个影子,再也忍不住,掉下泪来。
十几年之后的某天,我坐在省城某公安分局的办公室,再一次看到同样的表格的时候,对着它沉默良久。那个年轻人问我,阿sir,是不是还缺什么手续?我摇头,马上盖上章,递给他。他说:阿sir,你的眼红了。我摆摆手,灭掉了手上的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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