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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漫过松林时,我又看见那对白头鹰。它们栖在去年的旧巢里,巢边垂落的松针编织成摇篮,盛着四月新生的绒羽。雄鹰的翅膀掠过云层,像裁下一片铁灰色的绸缎,雌鹰的尾羽扫过树冠,抖落几粒晨露酿就的星光。
它们的靠近总让我想起某种古老的仪式。当雄鹰从溪涧叼回银鳞闪烁的鳟鱼,雌鹰并不急着啄食,而是用喙轻轻梳理对方被风揉乱的颈羽。那些细碎的绒毛在夕阳里浮沉,恍若时光抖落的金箔。它们交颈时的剪影被暮色拉长,投在苔痕斑驳的巨岩上,仿佛上古岩画里永不分离的图腾。
今日的相遇却格外不同。雄鹰突然展翅冲向天际,惊起满林啁啾的暗影。雌鹰仍守着巢中尚未褪去灰绒的幼雏,琥珀色的眼瞳却始终追随着那道撕裂云层的轨迹。直到雄鹰落定在三十步外的枯松上,她才缓缓松开紧扣巢沿的利爪,让风托着羽翼,像一片不肯坠落的秋叶,轻轻栖在伴侣身旁。
我忽然懂得,最深的缱绻原不必耳鬓厮磨。它们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却共享着同一片树影婆娑,同一缕穿过针叶的光瀑。当山岚漫过林梢,雌鹰的尾羽会不经意掠过雄鹰的翅尖;当夜枭开始啼鸣,两双金瞳便倒映着相同的星河流转。这种静默的相守,比交颈缠绵更接近永恒。
人类总爱用喧嚣丈量爱意,却不知真正的靠近是让松涛在彼此羽翼间流淌。就像此刻,雄鹰化作青铜浮雕般的剪影,雌鹰蓬松的羽毛被晚风揉成温柔的弧线。它们之间隔着足够飞鸟穿行的空隙,却又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缝合得严丝合缝。巢中幼雏的咕哝随风飘来,在双树之间织就细密的网。
暮色渐浓时,两只白首的身影终于融为一体。不是热烈的相拥,而是让尾羽在暮色里交叠成新月,让呼吸的频率被晚风调成相同的韵脚。这样的靠近,像两棵根系相连的树,在地底交换着百年的晨昏与雨季。
难得见到这真实的一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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