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乙己 手机店版

ceceky

鲁镇的手机店的格局，与别处是不同的：当街一个曲尺形的柜台，里边备着样机，可以随时试机。逛街的人，每每路过可以站着把玩一番。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，现在摆的都是机模，倘若要买手机，老板从柜台下拿出样机。如若买的是预定的高端机，老板会请到里边，坐下慢慢来。
我从十二岁起，便在镇口的咸亨手机店当伙计，老板说，样子太傻，怕伺候不了高端客户，就在外边做点事罢。外边逛街的人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唠唠叨叨纠缠夹不清的也不少。他们往往要看着手机从盒子里拆出，看看有使用痕迹不，有亲自开机，然后才放心，在这样的监督下，耍花样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老板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劳务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打杂的无聊职务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没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无聊。老板是一副凶面孔，高端客户也没好声气，让人活泼不得；只有孔乙己到店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记得。
孔乙己是唯一穿着西装但站着试手机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；青白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；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西装，可是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安卓sdk，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孔，别人便照着鲁迅先生文章里那个落魄书生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孔乙己。孔乙己一到店，所有玩手机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孔乙己，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柜里说，“拿鸭梨15，要一张大王卡。”便亮出付款码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盗刷人家支付宝了！”孔乙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蹭了何家的wifi，被追着打。”孔乙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蹭网不能算偷……蹭网！……玩手机的事，能算偷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root，什么“青春版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孔乙己原来也开过安卓软件公司，但终于没有天赋，又不会经营；于是越开越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做一手好文档，便替人家做文件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喝懒做。坐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电脑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做文档的人也没有了。孔乙己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店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；虽然间或没有现钱，暂时记在粉板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。
孔乙己玩了半天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孔乙己，你当真会开发安卓app么？”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个工作也捞不到呢？”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sdk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老板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root过机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root过机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Root前，先要打开啥？”我想，讨饭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孔乙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会root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步骤应该记着。将来做老板的时候，root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老板的等级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们老板也从不root手机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是打开usb调试么？”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root有四样做法，你知道么？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孔乙己刚解锁了屏，想演示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有几回，邻居孩子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孔乙己。他便给他们开热点。孩子掉线了，眼睛都望着孔乙己的手机。孔乙己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手机罩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不多了，我流量已经不多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剩余流量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”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，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，取下粉板，忽然说，“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900块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玩手机的人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打折了腿了。”老板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蹭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蹭网时盗了丁菊长的微信了。他的微信，能盗么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查手机，后来是打，打了大半夜，再打折了腿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打折了腿了。”“打折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死了。”老板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中秋之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初冬；我整天的靠着小太阳，也须穿上羽绒服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顾客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拿一个黄米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破夹袄，盘着两腿，下面垫一个蒲包，用数据线在肩上挂住；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拿一个黄米。”老板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孔乙己么？你还欠900块呢！”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，手机要原封。”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孔乙己，你又盗号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要是不盗号，怎么会打断腿？”孔乙己低声说道，“跌断，跌，跌……”他的眼色，很像恳求老板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老板都笑了。我拿了手机，递过去，放在凳子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4张毛爷爷，放在我手里，见他满手是泥，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，他试完手机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。到了年关⒂，老板取下粉板说，“孔乙己还欠900块钱呢！”到第二年的端午，又说“孔乙己还欠900块呢！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。

f16

这个真有意思，写的好！

wskapswwx

孔大众

    鲁镇的汽修店的格局，都是当街门面一台举升机，用来做一般性维护保养，可以更换机油。
        车子到了保养期，每每花五百来块，买一桶机油，靠门面外站着，等车子换好机油再开走；如果肯充一万元VIP，那就能享受贵宾待遇，但这些顾客，多是国产车主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BBA车主，才踱进店面隔壁的VIP休息室，要一杯咖啡，慢慢地坐喝等待车子保养或者维修。
        我是汽修店里当学徒，我整天的站在店里，有些无聊。只有孔大众到店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 孔大众是办了会员卡而在操作间等待的唯一的人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防撞钢梁、独立悬挂、涡轮增压，让人半懂不懂。因为他姓孔，正好又开的速痛，取下一个绰号“孔大众”。他到店，所有的顾客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孔大众，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维修师傅说：“加一桶机油，要全合成的。”便排出九张大钞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：“你的锦湖轮胎一定又爆胎了！”孔大众睁大眼睛说：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在高架桥上开着双闪换备胎。”孔大众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：“米期淋、固特异我用不惯，再说大众大品牌选的，会有错吗……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空腔注蜡、激光焊接”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，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，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有车吗？”我点了头。他说，“我问你，知道汽车后轴怎么样才能防止断裂吗？”我想，开神车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孔大众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：“不会罢？我教给你，记着！将来开4S店时候要用”。我暗想我开店还很远呢。孔大众用指甲蘸了一点机油，想在柜上写防止后轴断裂教程，一边写一边说：“防止后轴断裂驾驶习惯是关键，不能踏急刹，不能加大油，不能走非铺装路，绝对不能超载等等…，还可以对后轴进行金属衬片加固，这样可以在断裂时有噪声起到告警作用……”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 春节前的两三天，店长正在电脑算账，忽然说：“孔大众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有后轴加固和修理DSG变速箱的钱没结清！”我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修车的客人说道：“他怎么会来？他出车祸了。”店长说：“哦！”客人继续道：““他总仍旧是开神车大众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后轴出现裂痕，DSG严重抖动，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是后轴断裂导致爆胎，然后失控撞电杆起火。”“后来呢？”店长不再问，慢慢的算他的账..........良久才叹息道：“垃圾。”

ceceky

wskapswwx 发表于 2024-3-14 16:55
孔大众

    鲁镇的汽修店的格局，都是当街门面一台举升机，用来做一般性维护保养，可以更换机油。

把关键字一换，还可以出个孔乙己 电脑店或者面馆版，至于面馆，我们这还真有赊账好久的

he925

写得还不错！

任辉

手机店版孔乙己，确实不赖！